最深刻地影响我的人

李敖在立志、学习、心态、爱情等几个方面给我的启示

    来北大上研究生转眼就一个学期了。终于从成堆的期末论文中解脱出来，身心倍感轻松，可以来论坛写点东西了。

    在我写了《从法大到北大——我的考研杂感》这篇文章之后，很多朋友来信交流。看过这些来信我深深地感到，聪慧而追求卓越的朋友实在是很多，但他们却有太多的迷惘、软弱和不快乐。我很庆幸我已经度过了这种迷惘、软弱和不快乐的阶段。但说实话，我也曾有过一个很艰苦的与自己作战、努力自造的过程。而在这个过程中对我影响最大的，当推李敖。

    最早知道李敖的时候，并不喜欢他。他说，五百年来和五百年后汉语写作的前三名，是李敖，李敖，李敖！我当时想，这样狂妄得没有边际，大概不是什么好货色。工作之后，单位有一个小图书馆，我在那里看到了20卷的《李敖全集》（台湾最新出的全集更是有40卷之多）。惊讶之余，挑了几本看。从此，我就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这个家伙。

    我最喜欢的，是李敖年轻时的日记，包括《大学札记》、《大学后期日记》和《一个预备军官的日记》。在那里面，我清楚地看到了一个男孩子如何努力锻造自我、从周围的人群中卓然挺立的过程。

    我本来是一个性格优柔、自闭、多愁善感的人，不甘于平庸但也没什么大野心，既孤傲又自卑。我很痛恨自己的这种性格，但是多年来并无多大改变，直到我碰到李敖。我惊喜地发现，我跟他所向往的性格和人生境界几乎一模一样，而他凭借自己的努力几乎做到了自己所希望做到的一切！

    2001年的下半年，我反反复复地看李敖的日记，把其中精彩的句子摘抄在我的日记里，并按照里面的标准和办法努力地在生活中改造自己。直到今天，我仍然在继续这种自我改造的努力。我不能说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但还是大有收获的——最大的改变，就是成为了一个坚强而快乐的人，一个我自己比较满意的人。

一

    2000年，从2月份开始，我就在法大附近租了一间房子准备考研。现在想起来，那些日子孤单有余，刻苦不足，精神上矛盾困苦。我在3月26日（诗人海子的忌日）那天的日记中写道：“我已经离海子很远了。有一种感觉，我不愿承认而又真切地笼罩着我——我不再是有理想的青年。没有理想，只有追求。如今我日思夜想的只有一件事：考研。那种富于诗意的心境，被痛苦渲染的悲剧感，被忧郁笼罩的高贵的多愁善感，已在不知不觉间消逝。痛苦的时候仇恨痛苦，忧郁的时候蔑视忧郁，等到它们消失的时候，难道要怀念么？我不是一直在尝试着改变自己么？越改越不满意！是不是我永远无法让自己欣赏自己？人到底要如何跟自己打交道？”“我一直尝试着改变生活，却一直没有做到。‘性格决定命运’，我开始相信这句话是个真理。很久以来，我成为了一个想象丰富、生活苍白的人，一个内心充满激情、外表迂呐的人，一个痛恨孤独却在孤独中难以自拔的人，一个崇尚坚硬粗糙却软弱细腻的人，一个孤傲而自卑的人，一个没有野心却喜欢奋斗的人，一个企盼爱情却被遗忘的人，一个热爱生活又蔑视现实的人，一个爱憎分明却十分宽容的人，一个追求真实而得不到真实的人，一个珍爱自己却又讨厌自己的人。”

    这些沉痛的文字，足以显示当时我被那种对自己不满意的心境折磨得多么痛苦。那一年我有一个小成绩，就是获得了首届“江平民商法奖学金”，但是，考研失败了。我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失败，平静得让我自己都感到有些惊讶。其实，是因为我在心底放弃了那种追求卓越的野心。我向生活投降了，至少是妥协了，以此为代价来换得心灵的平静。但是，没有梦想和野心的生活是卑微的，我终究无法忍受。幸运的是，上班不久，我就认识了李敖。

    李敖是个野心勃勃的人。胡适年轻时从堕落中努力自新终成一代大师的例子很激励他。他在日记中摘抄胡适的话：“正因为我们今日的苦痛都是从前努力不够的结果，所以我们将来的恢复和兴盛绝对没有捷径，只有努力工作一条窄路，一点一滴的努力，一寸一尺的改善。……我们要收将来的善果，必须努力种现在的新因，一粒一粒地种，满仓满屋地收。” 李敖总结到：“一个人的伟大不凡能有进步，就在于他能从“此路不通”的失败中，杀出一条“放弃故我”的新路，能够变化他自己的气质，旧习与生活方式，咬牙冲向一个“不复作此等人”的蜕变生活。”他还引用陆游的诗：“欲求灵药换凡骨，先挽天河洗俗情”。

    这些句子就像闪电一样击中了我。我猛醒到，我之所以没有改造好自己，并不是因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而是因为改造的努力远远不够！我以前所遭遇的失败，无一不是努力不够造成的结果！是的，在别人眼中，我已经做得不错，可是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有多少我本来可以做的而我却没有做到！

    李敖说：“人在满眼的生平无大志的俗人环境中，最不容易抽象培养一种比例的眼光，由于缺乏这种透视，所以无法产生一种不受所惑不受传染的自觉，总不能逃出庸俗的人海而脱胎换骨。我最需要的是异常过人的大胸襟、大眼光、大野心、大志；需要异常过人的有计划的勤劳、忍受单调生活的能力，不逃避困难的忍耐力、及时检点的约束力。”“我甘心情愿过独自坚苦的生活。我越知道别人的沉沦情形，我越逼迫自己进取不歇。对别人的了解越多，给我自己的反动就越大。对自己期许越不凡，对自己要求就越苛刻，因为我耻于做这种男人，所以我才处处强迫我自己与他们不同，别像他们那样没有出息！经常比较的结果，使我更加凝固了我那宏远的志向，使我离他们越来越远，我也越来越孤立。但这孤立是骄傲的、有安慰的、有收获的，虽然此路任重而道远，但近乎强梁的有志者总是绝对不怕孤立的。”

    我何尝不是“缺乏这种透视”？何尝不是“最需要的是异常过人的大胸襟、大眼光、大野心、大志”？于是，在2001年10月18日晚，我在日记中写下这样的文字：“我胡永恒决非甘于平凡之人，当志存高远，卓尔不群。以往我的表现尚可，得到了他人的肯认，但还远远不够。我不能沉湎于过去所取得的小小成就之中，更不能任周围浑浊庸俗的空气腐蚀了自己。我要时刻铭记自己所向往的“会当凌绝顶”的人生境界，做一个无从腐败的、大写的、深刻影响他人的人。”

二

    立志、发宏愿总是容易的，很多人都做过，但能真正照办的人却少得可怜。李敖的可贵之处在于，他不仅发下宏愿，而且身体力行地去做，咬牙切齿地去做，百折不挠地去做。
    
    他说，“‘壮志新来与昔殊’的蜕变过程可分为四阶段：第一步是发大宏愿，第二步是勉强去做，第三步是养成习惯，第四步是兴味盎然”。可惜，很多人熬不过“勉强去做”这个阶段。因为，人往往是趋乐避苦的，是软弱无力的，是摇摆不定的。李敖在年轻时也有不少松懈和放纵的时候，比如他喜欢跟朋友们聊天、逛街和下棋，经常去看电影，还有很多小爱好。他反省到：“我觉得我花在逸乐的时间太多了，以至对“坚其志，苦其心，劳其力”的生活颇有影响。“循情欲而舍姓名，图安逸而忘远大”的行为即使为时甚短，为害极微，也是要不得的，以其有害于志之专也。”因此，他这样告诫自己：“俗人的特征是放松自己，意识中不能块然一物以时刻地警惕他。这种轻松松懈的生活是绝对不会有成绩孕育出的，我应多这样警告我自己。”
 
    我在单位上班的时候，工作比较清闲，生活也很安逸，周围还有一大群不思进取的年轻人。在这样的环境中，人很容易变得懈怠慵懒，精神涣散，意志软化。因此，我也想了很多使自己保持进取不懈的办法。其中一个办法就是有意让自己吃一些苦头。比如，我住在办公室里，本来可以买一张折叠床来睡，但我没有买，整整三年都是拼椅子睡。又比如，单位的浴室24小时都有热水，我有时却有意地用冷水来淋浴，即使是在寒冷的季节。我当然不是自虐狂，但在这种自我“折磨”的过程中，我确实得到了一种意志力上的满足感与优越感。我相信，这种有意吃苦的自我锻炼能够帮助我驱除好逸恶劳的毒素，能够提高我的忍耐力，能够助长我的“硬汉气”。

    “硬汉气”也是李敖格外强调的一点。他写道：“我清楚地知道我已逐渐变得坚强，变得有志气，当我漫步在街头，到处看到的是软弱的男人们，我无法容忍自己竟和他们一样，我若不能使我与他们比起来有大大的不同，我将感到极端的可耻。”“铁石心肠是意志的最成功的表现。它比任何做人的方法都来得紧要，来得有效，来得干脆。理智是不够的，感情是坏事的，冲动是胡闹的，只有铁石心肠才是最有劲最磅礴的人生。做到铁石心肠的起步非通常之男人所能，这也是成事的硬汉与通常的男人不同的地方。正因为难能，所以做到才可贵；正因为难能，所以必须做到。”他非常推崇海明威式的硬汉，很喜欢他的名言：“一个人必须是这世界上最坚固的岛屿，然后才能成为大陆的一部分。”李敖在当兵的时候，训练很艰苦，有时连澡都洗不上，但他很满意自己的强悍。他骄傲地宣布：“我不是——不再是——书生了。我是一条硬汉。”

    我也早就觉得，我们这些书生，尤其是像我这种本性善良敏感的人，确实太缺硬汉气。因此，我把培养“硬汉气”的训练，作为自我磨砺的一个重要内容。在单位时，我几乎每天中午都踢球，每次踢球都很卖命，力求做一个内德维德式的“铁汉”。很多个夜晚，我从建国门跑步至天安门再跑回去，然后在镜子中欣赏大汗淋漓的自己。在身体逐渐变得野蛮的同时，精神上的一种不退缩、不信邪、不认输的悍气也逐渐盛了起来。

三

    然而，只做一个硬汉，那还不够，要做一个快乐的硬汉才好。这一点李敖堪称典范，也是我认为他对我影响最为直接的一点。因为，要说到坚强，我以前做得不算太差，但是要论快乐，就差得太多了。我是个很容易郁郁寡欢的人，并且还常常从这种忧郁中得到某种悲剧般的自我陶醉。因此，我太需要、太渴望快乐了。

    要快乐，首先就要学会排斥消极的情绪。

    李敖拿丘吉尔这样的伟人来做榜样：“我默默凝视着丘吉尔的造像，深觉他是一股力量的化身。如他所说：在战争中，坚决；在失败中，不屈。从他的眉宇神情之中，我们到处可以看到坚定刚强的一面，悲观与消沉的情绪永远侵蚀不了他，在每二十四小时的生活里，他未曾让出一分钟来给消极盘踞，他永远是个精神抖擞意气纵横的人。”他喜欢用一种“第一等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老罗斯福总统曾说他每逢遇到困难的问题时，就抬起头来望着挂在墙上的林肯的照片，并且问自己道：倘若林肯遇到这个问题时，他将怎么做呢？这是给自己去从取舍的一个好标准，遇事能学得用第一等人的观点去看事情，不但是一种伟大的作风，并且还会给自己带来许多自慰和安静”。

    李敖坚信：“作风越伟大，痛苦就越少。没有任何方法与手段，能比伟大的作风得到更多的解脱了。” 那种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患得患失的生活姿态让他感到厌恶，“先抛开‘是否一定能成功’的怀疑，而代之以‘之死靡他’的殉道者的牺牲精神，多点狂热也多点勇气。优柔是不能成事的，矛盾是徒然败事的，不彻底的生活态度决不能产生满意的果实，不异俗的鬼混人生决不能换到像样的成绩！”

    李敖认为，工作是使人快乐的良方。他笃信奥斯勒的话：“生活在紧闭的一天间隔中。隔断过去，让那已死的过去埋葬起来。明天的重荷，加上昨天的负担，和今天放在一起，势必使你逡巡束手，莫展一筹；遮断未来，未来只在今日，不是明日，个人自效的日子便是此时此刻。精力的耗损，心智的疲惫，神经的衰弱，都尾随在一个忧虑未来的人之后。”他非常欣赏凯撒的作风：“他（凯撒）热烈地生活于此时此刻，不被回忆和期望所扰。就是由于这个特点，任何时刻他都可以全富活力的投入行动，可以将他的天才注入最细小的工作，才有那“惊人的明净”，不论顺逆；才有那完全的独立，不受宠臣、情人甚至朋友的影响。”

    李敖的勤奋是出了名的，别的不说，1500万字的煌煌巨册《李敖大全集》就足以说明一切。直到五十多岁的时候，他还这样要求自己：“每天生活的两大着力点：一、以永葆清明轻快衡量每天心情；二、以永葆定稿衡量每天成绩。永葆清明使我头脑永远清楚，不做错事，掌握时间；永葆轻快使我养成快乐的习惯；永葆定稿使我能用检定的方法规律我的写作，不致成绩不彰或泛而忘本。”

    然而李敖最影响我的，是他的“笑脸第一”论，他的“快乐的战士”论。
见过李敖照片的人，一定不会忘记他那张笑脸。“李敖的笑容像一团火”，这是他年轻时候极力要求自己要做到的。他在日记中给自己的速写是：“他永远带着一副玩世不恭的笑脸，一幅忍俊不禁的尊荣。在眉宇之间，他流露出无限的傲岸与自许。在才华四溢的谈吐里，你还可感到他那不可救药的刚毅与轻松。”李敖认为：“表情的沉重，愁眉的深锁，苦笑的低微，言辞的严肃，这一切都表示了智慧的不到家，心胸不够开阔，为人不够成熟。”他所喜欢的是，“一种溢于眉表的精明英爽之气，两眼有一种锐利逼人的闪光，嘴唇紧闭，牙床咬紧，神情沉毅，态度坚决，一望就有一股慑人的奇气，轩昂不凡。有奇气的人从来不会没精打采嗒然若丧，他永远是坚强而高兴的。这种坚强而高兴的神情被他养成了习惯。”

    “坚强而高兴”，真是深得我心焉！我以前几乎总是把坚强与沉默、严肃、孤独等词联系在一起，何曾知道要“高兴”！我太不会“高兴”了。上大学期间，我一副严肃的表情曾经把无数人拒之于千里之外。女生说我“望而生畏”，男生也言“有点怕你”，都怪我冷峻的外表遮蔽了那颗火热的心。而且，眉头紧锁、一脸严肃很容易让自己陷入闷闷不乐的境地。如此这般让自己不高兴，也让别人不愉快，真是何苦来着！我决心要学习李敖，“永远是一幅Smiling face，即使是在最凄惨的气氛下，也不失一张夺人心魄的笑脸”。

    我把那张摄影家蔡永和为李敖拍摄的照片打印出来压在我办公桌的玻璃下面（另外还有一张照片，是马克思的），作为我每日练习、模仿“笑容像一团火”的标准。长年的沉默寡言和一本正经，使我脸上的肌肉多少有些僵硬，表情不生动，更不丰富。在死心塌地地学习李敖一段时日之后，我欣喜地听到了别人这样的评价，“小胡比原来开朗乐观多了”，“小胡总是笑眯眯的，让人瞅着高兴”。这样的话要比诸如“小胡挺有才的”、“小胡有年轻人难得的成熟稳重”之类的夸奖更让我快乐一百倍。

“我看不见你不笑的时候”，李敖倡导的这种伟大的作风，真的让我感到了一种脱胎换骨般的变化。多少年来，我都是那种典型的 Byronic unhappiness 患者，是一个烦恼的少年维特，感谢李敖，他让我在“坚强”之外，更学会了“高兴”！

四

    李敖的有些东西是我不愿意学也永远学不来的，比如他的风流。但是，我必须承认，我非常认可他对爱情的看法，非常欣赏他对待爱情的态度。

    李敖在年轻的时候在爱情方面曾经吃过许多苦头。在大三的时候，因为失恋，他甚至服过安眠药企图自杀。在他的大学日记中，处处可以看到他与自己的情欲艰难作战的痕迹。为了给自己打气，他甚至对爱情有一种“激烈的反动”。他在日记中写道：“一次又一次的、形形色色的遭遇，已使我清楚地看到了跟她们生干系是一个什么下场，除了使我失掉自己而蒙受屈辱外，还有什么呢？……除非你真的站起来，她们会带着虚荣的心情追求你。在你的草泽时代，他们是决不会欣赏你的”，“我现在对前途有大梦想、大憧憬、大野心，把爱情看作米米小的一部分。那该是消遣，是点缀，是有无皆无所谓，是对象为谁都无妨。我可不能像那些恶心男人一样去做贴膏药的奴才恋爱。”

    李敖整日身穿长袍在台大校园招摇穿行，他不会跳舞，不会到女生宿舍楼下唱情歌，而且在女生中享有“咸湿佬”（色鬼）的盛名，要找到他所喜欢的女朋友的确很难。但他太多情太贪恋美丽的肉体，对可爱的女生们有无数的爱恋与幻想，所以他只好以一种特别强烈的自我暗示来克制他的欲望。他在日记中摘抄豪厄尔斯的话：“爱及求爱这类事情，给小说家们渲染得与生活其他个方面的比例太不相称了。”他用他的野心和目标来抵御情欲：“我该完成一种英雄式的慷慨与孤立，用这种英雄式的慷慨与孤立去不觉勉强地有所不为于‘爱情上面的那些事’，同时我也请智慧、心胸和理智帮忙，使我能够用清醒的头脑去处置“爱情上面的那些事”。他以吕坤的话自勉：“胸中只摆脱一恋字，便十分爽净、十分自在。人生最苦处只是此心沾泥带水，明是知得不能割断耳。”搞笑的是，他还伙同几个不谈恋爱的“死硬派”成立了“Anti-women委员会”，并自任“会长”。他还写打油诗：“爱情如牙刷，三月换一把。但寻风头草，不觅解语花。”

    如果说，在大学期间李敖欲爱而不得导致他对爱情的看法太过偏激的话，到后来则逐渐形成了一种对爱情的自觉的、笃定的认识。他觉得，“爱情本是人生的一部分，它应该只占一个比例而已，它不是全部，也不该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扯到它。一旦扯到，除了快乐，没有别的，也不该有别的。只有在快乐上有远近深浅，决不在痛苦上有死去活来，这才是最该有的“智者之爱”。

    李敖异常看重爱情的“快乐”的一面。他很看不惯周围那些痴男怨女们缠绵悱恻的爱情，“我觉得计较得失的恋爱都是下一层的恋爱，进一步说，凡是嫉妒、独占、要死要活、鼻涕眼泪的恋爱都是不正确的恋爱。爱情的本身该是最大的快乐之源，此外一切都该退到后面去”，“有许多人以痛苦而自豪，觉得这是他们感情真诚的标记。他们追逐爱情，像追逐野地里面的一条狼，他们是那么积极，那么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其实他们没有“永浴”在爱河里，却永浴在嫉妒的眼光里，患得患失的苦恼里，鼻涕眼泪的爱情里，山盟海誓的保证里……他们只知道花尽心血去追求爱情的永恒与可靠，却忘了享受今天的欢乐与忘形。我并不是说一个人不必考虑明天怎样，我是说，为了不可知的明天，而使今天晚上的约会掺进忧虑与恐惧，是相当不明智的”，“男欢女爱是人类最大的快乐，这种快乐，是纯欢乐，不该掺进别的，尤其不该掺进痛苦。”在李敖看来，爱情的本质就是快乐，因此他看不起胡适的说法：“爱情的本质是痛苦，爱情的方法是忍受痛苦”。他认为这是一种不智。

    李敖欣赏一种“多情不被无情恼”的态度。他说：“有的人恐惧爱情给他的痛苦，因而‘且喜无情成解脱’。其实‘无情’并不能真的解脱，即使有所解脱，也不算本领，只能算是头埋沙中的鸵鸟。真正此中高手，不是‘无情’，而是非常‘有情’、‘多情’的。只是高手在处理爱情态度上，非常洒脱。得固欣然、失亦可喜；来既欢迎，去也欢送。这种与女人推移，而不滞于尤物的洒脱，才是唯一正确的态度。”他在阐释其爱情哲学的《张飞的眼睛》一文中鼓吹这样的境界：“在爱情上面，他充满了童稚的真纯与快乐。有女孩子跟他同走一段路，他兴奋，高兴；女孩子走了，他也不难过，不悲伤，他回望着双双对对的背影微笑，为了“倒霉的不是我”！他微笑，为了他已走上浩瀚的道路；他微笑，为了别人并不了解恋爱与真情；他微笑，为了他竟看到睁着眼睛的张飞和他那老是睁着的眼睛！”

    李敖的这些文字，对我处理“爱情上面的那些事”，确实影响很大。我也是一个多情的人，15岁时就有了初恋。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总是不停地喜欢上形形色色的女孩子。有的喜欢的时间很长，暗恋会持续一两年；有的喜欢的时间很短，几天就忘记了。前面我已经说过，我是个自闭、表情严肃、善于自我压抑的人，因此，绝大多数的情感都被消灭于无声了。但是，这是一种极为痛苦的镇压，内耗极大。看到李敖也遭遇过同样的痛苦，我心里感到了一种安慰。他的那些对爱情的“激烈的反动”，当我“在冰与火的情欲中挣扎徘徊”的时候，也给了我很多的慰藉与力量。
最重要的是，李敖让我深刻醒悟，爱情在生命中所占比例切不可过大，不应在爱情上面花费过多的时间。这对我这种爱情至上的多情种子，无疑是一副良好的清醒剂。从此，我明白，我想做什么样的人，应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必须放弃这个，才能成全那个”，因此我甘愿独自过清苦的生活，千锤百炼我的“可怕的坚强”，不再追逐那温香软玉的幻梦，不再干舍本逐末的傻事。

    而且，李敖的文与人，还让我看到了一个对爱情不沾恋、不计较、不耍心眼、不失风度的真男儿形象，他为我树立了榜样。我真心地对待我喜欢的女孩子，极力追求那种“快乐的爱情”，但是决不缠绵悱侧，决不丧失自身的追求。“合则留，不合则去”，这是为人的爽朗；“不降其志，不辱其身”，这是为人的决绝。我在爱情方面给自己设定一个标准——将愉悦、美感与真诚留给对方，如果合不来，我将远离，没有抱怨，没有敌视，没有恨；总之，要艺术，要唯美，要快乐。

五

    这篇文章已经写得够长了，但愿它读起来不臭。回想起我近几年来的生活，李敖在其中打下了深刻的印记。我庆幸自己在适当的年龄读到了李敖，并由衷地感谢他。虽然，他有很多思想我并不赞同，如全盘西化，但是我相信，他是会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他实在是我们传统文化的土壤中生长出来的一棵奇特的参天大树。这棵大树是如何从一株奇形的小幼苗成长起来的，确实值得我们玩味、借鉴。

    最后，我愿意拿李敖年轻时的豪言壮语来与诸君共勉：我的里程碑永远是同样的三句话——做一个像样子的人！做一个有光彩的人！做一个活泼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