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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终于明白
得知瑛的病情已经是两个月以后的事了,就和很多小说故事里描述的一样,我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人。时值梅雨季节,隔着玻璃窗,听着滴答的雨声,瑛的室友告诉了我一切,她说瑛本来打算一直陪在我身边,守护我,直到我完全走出阴影的那天,她说如果不是因为医生的要求,瑛是说什么也不会剪去心爱的长发,她说她为瑛做的这么多感到不值,因为我后来的表现只会让人感到失望和痛心。我就这样静静的聆听着,泪水早已浸湿心的每一个角落。
或许是因为面对学业的精神压力太大,或许是长期以来太过劳累,或许还有许许多多其它未知的原因,瑛在进入大三以后终于不堪重负。精神性脱发,我知道这对她来讲意味着什么,这是一种对健康几乎没有影响的病,但对容貌来说却是致命的。我终于明白了她所说的原因是什么,我曾苦苦追问她,我们彼此的真心曾经如此坚决,又有什么能够将我们分开。而今所有的困惑都在顷刻间烟消云散,我没有丝毫的犹豫,我要回到瑛的身边,我要尽自己的全部努力让她幸福。那时的我,没有重整旗鼓的成功者的姿态,只有面对生活无奈的叹息,但我仍尝试着慢慢的去重新打动她因为病痛而几乎破碎的心。无数次的约见,瑛总是避而不见,或许她最不愿意让我见到的就是她现在的样子,因为她曾说过要在我面前永远展现灿烂的笑颜。无数次的等待,始终没有结果,只留下自己在雨中惆怅的身影。我也曾无数次的告诉她,我要回来,因为我压根就没有想过离开,这并不是因为什么所谓的责任,所有的一切,有一个理由就已经足够了,那就是一份真实的爱。我在自己十八岁时开始渐渐明白,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两年过后,当我爱上眼前的她时,我才发现,原来所谓的爱,就是在彼此的心里,对方远比自己重要。
某个周末去做家教,辅导材料力学,给学生讲着讲着不由得就想起过往和瑛一起复习这门课的情景,满脑子尽是从前的影子乱窜,这也是我印象中唯一一次没有讲好的课。回来的路上也是神情恍惚,连电话响了也没有听到,后来查看未接来电,竟然是瑛打来的,激动不已,连忙回拨过去,她约我晚上在学校附近的麦当劳见面。
华灯初上,坐在我对面的瑛看上去已经憔悴无比,说实话那时的我根本就谈不上去教会别人坚强,但我还是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她脸上重现笑容,首先我要让自己好起来,才有资格去保护她。看得出她内心的煎熬和犹豫,但我还是伸出了手,终于我能够重新感受到来自她掌心的温度。那一夜,我和瑛推着车慢慢前行,一起看路上的万家灯火,其实我们都明白,经历了太多太多的曲折,终究是无法回到从前的了。
你给了我一刹那,让我宠爱,再给我一辈子,送你离开。
我和瑛定下一年之约,让我送她到这一段旅程的终点,等到她实现理想,迎来鲜花和掌声之日,就是我离开之时。因为我知道她心里最看重的是什么,我会和她一起努力,等到我可以放心离开的那一天到来。
初夏来临,瑛逢周末要去上数学和英语的辅导班,加之平时有课,我们见面的机会已不如原来那么多,但每个周至少会抽空一起整理和总结之前所学。随着瑛的复习渐入状态,她的某些问题有时也会迫使我呆坐半晌。某一日阳光普照,我伏案多时才给出解答,抬起头来发现瑛正淡淡笑望着我,我问她为何傻笑,答曰因为想起了从前一起心无旁骛用功读书的日子,我眼珠一转,问难道现在不是么?瑛微笑不语。我才突然发觉,这样的感觉远离我们已经很久了,我们因为有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其间无数波折,现在又能因为此而重新坐在一起,除了努力的去实现它以外,其余的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那年五一正值“非典”肆虐,学校被迫取消长假,我们每天都在教室埋头苦读,那段时间人心惶惶,瑛从家里带给我一个饭盒,至今仍藏于柜中。我想我得感谢瑛,让我有机会陪她一程,因为在此期间她不断的教会我去适应新的生活,包括可以预料得到的,以后没有她在身边的生活。
当人专注于某件事情的时候,时间往往过得特别的快,接下来就是号称上海几十年来最热的夏天,连续高温四十多天,在这个暑假里,所有留校的人都不可避免的经受着来自于大自然的考验。只有午夜的微风稍带一丝清凉的感觉,望着天上繁星点点,想到累了一天的她应该已经早早进入梦乡了,不自觉露出微笑。坐在阳台上仰望苍穹,追忆往日种种,感慨万千。七月堂姐持全奖通知书赴美,我们全家往浦东机场送行,一路上我言语甚少,内心却波澜壮阔百感交集,之后我定下目标,有朝一日定要踏上漫漫求学路,与大姐和四姐相会于异国他乡。
半年过后,瑛的病已经完全好了,但头发仍需用心保养,故再难见往日的轻舞飞扬,取而代之的是短发的清新亮丽。身边的同学们,工作的、考研的、出国的,都已经开始为各自的未来作好准备,而我,也已经走在了新的路上。
我想我得感谢我所经历的,欢快的、痛苦的,得到了的、又失去了的,我想无论怎样,它们都足以在我的心里划过一道长长的,足够深刻值得回味的痕迹。我早已经重新拾起了放下的书本,摊开来为复学后的更多考验作着准备,我早已经立志重新放飞希望,走向那更广阔的,更自由的一片天空,我早已经把理想、信念和家人对我的期望融入自己的血液,并立志用一生的努力来对此表达尊敬和感激,我早已经知道了,把该抛却的抛却,而把该握住的牢牢握在手中。曾经我很痛恨自己,以前的自信早已不复存在,事实上我应该早就可以走出阴影,重新快乐的开始生活了。可不知何时起,自卑悄悄的塞满我的心灵,我孤独、迷茫,麻木困顿、自伤自怜,甚至漠视眼前的任何一切,不断的伤害着每一个真心爱我的人,让他们为我痛心疾首。我无数次的想要寻求改变,但最终都只有空话没有行动,我仍然无法摆脱那些莫名的悲痛,直到有一天我真正明白,我的心不应该就这样静静的死去。我想对我伤害到的每一个人都表示歉意,往事无可追,我们每个人都根本没有必要也不值得被过去套牢,那么就让那些该忘却的都随风而去吧,让我带着过去留下的警示去到将来。我完全不用提什么回到过去,我只要去到将来,我应该清楚的知道,我所要经历的波涛起伏才刚刚开始。
世上自古就有这样一种特殊的天才,他们的功业,即使不是高入云霄,改天换地,却至少是不可理喻的,他们以自己拗转正常生命成长链的成就,使我们的日常生活常识猛不丁受到沉重打击。其实天才最神奇之处在于他完全无意卖弄天才,纯青炉火、宠辱不惊、渊停岳峙,却又和少年心性完美的结合在一起,这使我们赞叹之余只能再忙着感叹,世界的确是诡谲多变的,霍金、莱蒙托夫、李昌镐、郭嘉,这些撞击人心弦的名字,与及他们分明逸出常理的成就,可以说从来就是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深信自己不是一个看客。从现在开始,从这一天开始,我只需要努力去证明这一点,甚至只要我做了,结果已经不重要,我再一次的完完全全静下心来,丢弃了对过往的留连不舍,向下一个目的地进发。复学以后,我的眼中完完全全只剩下一个目标,中国一流大学的研究生,且这份动力比原来更加纯粹。
瑛考试的前一天,是我最后一次替她讲解,之后她前往同济看考场,我踏上返乡的归途。不知道那几张专业课试卷她是不是还留着,或是已经作为不愿提及的回忆丢进风中。
照例在逢年过节时往婕处去骗吃骗喝,但因忘了具体位置,只好麻烦她下楼来接我,我挂掉电话不多时便见她匆匆赶来,心中又涌起无数暖流。之后畅谈许久,得知她已经有了男朋友,无比好奇,决心有机会一定要前往武大看看,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优秀的人,才能得如此完美的她芳心暗许。不过我开玩笑说此事需得时机成熟才行,而在我考研成功之前是无论如何不会去的。四年四面,甚至以后相聚的机会更少,但我的祝福将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春节过后我回校正式开始复习,每天上课的任务就是在诺大的教室里寻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进入属于自己的书本世界。到三月份公布考研成绩,结果瑛未能打破宿命,再一次被心目中的理想殿堂拒之门外,此时恰逢一年之期已满,某日我约见瑛,得到回复还是不见了罢,当然其中不忘鼓励一番,末了说静侯我好消息,手机短信响起时我正埋头于一堆英文材料当中,看过后继续练习阅读,自修完毕收拾东西回寝,一边走一边回瑛的短信,我告诉她我会努力,但她不用等我的好消息,因为从今以后,这一切与她无关。
片片书页夹杂着那些难忘的回忆飞进风里,我不否认我曾经深刻的眷恋着,但我却又明白这些不是自己能留住的,曾经我以为自己能留住它们而义无返顾冲向前去,到头来才发现一道透明美丽而又不可逾越的水晶墙壁挡在了身前,而自己也早已头破血流,我惟有回首。我终于明白这样的幸福是赶不上的了,我也惟有告诉自己一声,无论如何,我曾到过天堂。那感觉就像大江上吹来一阵长风,吹过之后又不留痕迹,但却在我心中泛起无数的涟漪,久不散去,你说那是痛苦吗?那的确是深刻的痛楚,但在另一方面却又丰富了我的生命,让我有了异于往日的不同感觉。
什么都别说,我不想懂,至少我还拥有,美丽的梦。什么都别说,我真的不想懂,终于明白,该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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