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正是这变与不变,才让冯春娇,一个16岁的初中毕业生,连她自己都无法想象地最后成为了大学英语教师,才有了下面的故事。
偶然的选择
2000年7月,流火的时节,生机勃勃的时节,万物向上的时节。然而,对于冯春娇来说,却是灰暗的时节。刚刚初中毕业的16岁的她,不知何去何从。升高中,苦读三年后再考大学?谈何容易!几乎是家徒四壁,父母实在供不起呀!不念书,找份工作混生活?又岂能甘心?哪一个少女不曾有过儿时的梦想和少年时的憧憬?
就在这时,“阳光”来了,这个“阳光”,就是牡丹江阳光外国语学院,一所培养自学考试考生的学校。打动她的,不单单是这所学校不仅招收高中毕业生,还招收像她这样的初中毕业生;不单单能学习大学专科课程,还能升入本科学习。尤其是学校招生简章上那几句响如重锤的话,更打动了她的心:“如果你想拥有真知,请到阳光来;如果你想磨炼意志,请到阳光来;如果你想立足社会,请到阳光来;如果你想舒适安逸,请离开阳光。”
16岁的冯春娇,一个贫寒家庭中的读不起高中和大学的小姑娘,在那个灰暗的七月,就这样看到了一缕阳光,作出了她人生旅途上的第一次重大选择,参加自学考试的学习!尽管这选择是如此的偶然,尽管她并不能确定,这偶然的选择会使她走上怎样一条艰难的求学之路,会产生什么样的必然结果。
艰难之路
第一年的求学之路,对于冯春娇来说 ,简直就像一场灾难。
乍一面对崭新的自考教材,面对学校的准军事化管理,面对着与初中时完全不一样的老师和同学,她确也有过新鲜感和冲动。但是,她毕竟只是初中毕业生,那薄得如同一张纸的基础知识,如今却要成为完成大学教育的“基石”。因此,她最初的学习成绩也就可想而知了。偏偏学校实行的是“当堂课,当堂闭”的教学管理模式,每天所学的必须在当天消化理解,并且每周测试,不及格不准出校。
不出校就不出校呗!乍离家的冯春娇倒也不觉得啥。但是自尊呢?她只好每天早起晚睡,慢鸟勤飞,常常是下了晚自习,别人去睡觉后,她再到督学室那里学一个小时。就是这样,第一周的周测还是没及格。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是不是有问题,开始偷偷地流泪,只不过信心还有些许,因为毕竟万事开头难嘛!也许过段时间就会好的。她哪里知道,更大的打击在等着她。
就在她磕磕绊绊地学到一学期结束时,学校组织了一次千词大赛。赛后,学校还要给所有通过大赛的同学家里寄喜报。这对于冯春娇和所有同学来说,不啻为检测学习,向父母报平安的一次绝好机会,其盼望程度和准备程度可想而知。
然而,比赛那天,接到试卷时,她的手开始出汗了。前几页答得似乎还算顺利,但越往后便越吃力,越吃力便越着急,越着急便越想不起来。到最后一页时,大脑里就只剩下前几页的单词了。她的手真地抖起来了。她茫然地注视着窗外,天还是那样的纯净,可是那上面却没有她需要的答案。她的额头渗出了汗珠,她用袖口慢慢地擦掉。她知道,这汗水和泪水是一样咸涩的。
她昏昏沉沉地走出考场,不敢走近三五成群对答案的同学。她祈求比赛成绩慢点出来,最好永远也不要出来。但是,四天之后成绩公布了。一个名字,又一个名字,而后是一张又一张欣喜的面孔。而她的心却无助地咚咚地跳着。当老师念到她的名字时,她紧张地要把舌头咬下来。果然不出所料,差30多个单词未过关。
老天不公!平时看起来没太用功的同学,为什么考得比我好?为什么我披星戴月地学,倒不如他们?她这次没有哭,也许泪水都流进了心里。两天后,她病倒了,持续高烧,打针也退不下去。昏睡之中,嘴唇似乎总在蠕动,莫非是在默诵那些本该在考场上想起来的单词?而泪水不知不觉地溢出了眼角。
这条艰难的求学路,她,还能走下去吗?
重新站起
怎么这么冷啊!身体有些颤抖。她从昏睡中醒来,只见班主任魏老师正坐在她的床前,用湿棉在轻轻地擦试着她的身体。她闻到了一阵阵酒气从湿棉中挥发出来。原来是魏老师在为她进行物理退热。
见到她醒来,一直在旁边协助魏老师的同学告诉她,整整两天了,魏老师几乎就没离开她的病床。其他的老师也是不间断地来看望过她。她不知说什么好!只有泪水在默默地流着;只有心在隐隐地痛着……
大病初愈,她不知哪来的力量,一头又扎进书本中。平时晚睡早起不必说,临近学期末考试的前一周,更是一天比一天起得早。冬天的早晨四点钟,窗外有多冷、多黑可想而知。而她却悄悄地起床,壮着16岁的小姑娘所能有的全部胆子,向教学楼走去。教学楼门前的灯亮着,可门却锁着。叫醒门卫?已经连续打扰他好几天了,而且今天比以往都早,真是过意不去。再回宿舍?坚决不能!不要说不想吵醒她们,更不想让她们知道自己这样用功而成绩却上不去。不能让她们觉得我比她们笨。
于是,她干脆就在这个寒冷的漆黑的凌晨,伴着楼前的灯光看起书来。真的是好冷啊!不一会,手套里和鞋里就没有了热气,脸和嘴唇也似乎冻僵了。她开始来回地走动,希望生些暖意。时间过得可真慢啊!天怎么还不亮?就在她感到全身都要冻僵了的时候,楼里朦朦胧胧出现了一个人影,原来是门卫。也许是被门外来回走路的脚步声惊醒的,也许是他梦中还惦记着最近每天早早来的那个小同学。他隔着门玻璃看清是她后,马上开门放她进去了。
期末考试终于到了。这次与以往完全不同。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自信。手不再出汗,心不再咚咚作响,只有手中的笔在卷纸上发出的沙沙声。考场真静啊!她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感觉到那些个日夜所积累起来的一个个字母、一个个单词、一组组句子,像一江春水一样流淌着,流淌得那样轻松,那样愉快,那样忘我……
当新的学期开始时,班长领回了上学期期末的补考名单。她故意凑上去问道:“谁补考啊?”班长一看是她,便马上在各科补考单上找起了她的名字,因为在他心中,此同学肯定应“榜上有名”。然而找遍了各科名单,却令他“大失所望”,不禁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她。而她,却轻松地一笑,潇洒地离开了。
必然结果
从此以后,冯春娇的学习成绩开始直线上升,开始了一个从“丑小鸭”到“白天鹅”的转变。
当然,这不能仅仅靠象上学期那样的苦学就能办到的,重要的是她在苦学的过程中慢慢摸索出了一些学习的窍门,找到了一些规律,由此完成了从量的积累到质的飞跃的过程。比如上课认真记笔记,这是大家都能做到的,可是课后复习呢?冯春娇的办法是,把老师上课的情景当成电影,在脑海中一个镜头又一个镜头地重放,以加深记忆;为了熟练掌握课文,她更把自己模拟成作者本人或者充当里面的一个角色,在脑海里上演一幕幕的活剧,以致几年后,有些文章她几乎还能整篇背下来。
付出与回报开始成正比例。预科阶段,她顺利结业;大学专科自考,她第一科得了80分,而后在两个月时间里又修完三科并一次考试通过,平均分仍然是80分。当她捧着学校颁发的哈尔滨师范大学与省考委共同签署的自学考试英语专科证书和奖学金,站在台上的时候,她又一次流泪了。这次可是喜悦与成功的泪水。透过泪光,她看到台下班主任老师也在用手擦着眼睛,她看到学校领导嘴角上挂上会心的微笑,看到同学们不失惊诧的目光中更多了一份信服和尊重,更看到了那个冬天的那些早晨,天上的寒星和教学楼门口的寒灯……
自此,苦练口语的她多次获奖;学校的英语社团,她居然能竞选上会长;自考课程一科科地高分通过;一个16岁的小姑娘的偶然选择,开始结出必然之果——不到四年,也就是,不到20岁,她就完成了自学考试专科阶段的学业,并毅然选择开始自考本科阶段学习,并一路过关斩将。
可是我们别忘了,前面曾经说过,她的家庭很困难,当初就因为供不起她上高中、考大学,才“逼使”她走上这条费用低的自学考试之路。虽然四年学费不算太高,但家里还是有些吃不消。何况父母的年事已高,她实在不忍心了,必须尽快获得生活上的独立。但一介书生,还在求学路上,怎么独立?
她想到了留校任教。
客观点说,她选择留校,不仅仅为了尽快解决经济上的燃眉之急,也确实是真心喜欢上了这个生活学习了四年之久的“家”,喜欢上了让她为之倾心的英语专业,喜欢上了这些关心爱护她的师长,喜欢上了这里的严格管理和优质的教学队伍,尤其从院长这个好带头人身上,她更看到了学校的巨大发展潜力。同样,师长们也喜欢并认可了这个当年的丑小鸭,并从她身上也看到了未来发展的巨大潜能。
于是,尽管她自考本科尚未毕业,不够留校条件,师长们还是给了她机会。
路漫漫兮
冯春娇,这个小大人,开始了一种全新的生活。
站在讲台上,望着下面和自己年龄相似的学生,她突然间有了一种近乎荒诞的感觉。曾几何时,她还是他们中的一员,曾几何时,她还在不断地哭鼻子。而今,却摇身一变,演戏一般地开始传道、授业、解惑了。
似乎过了好半天,她都没有说话。四年学生路,四年老师情,都那么真实而又朦胧,急速而又缓慢地在眼前展现……
不知是哪个学生轻轻的笑声,把她惊醒了。她定了定神,打开了教案,以一个20岁刚出头的女孩不该有的沉稳而大方的表情,用流畅、标准的英语说出了曾经偷偷模仿了多次的那句话:“同学们,我们现在开始上课。”
是啊!课时时间,她要站在讲台上,课余时间,她要备课;而再余下的点滴时间,她还要当学生。她始终记着,自己的自考英语本科还没毕业呢!
对于在阳光学院四年里走过来的她,对于从16岁的“丑小鸭”转变成20岁出头的“白天鹅”来说,一切困难都过去了。可是,问题在于,兼有教师和学生双重身份的她,该如何让讲台下的学生理解她,信服她,进而尊重她的传道……
俗话说得好,照葫芦画瓢。她想起了四年多来,那些师长是怎样一步步把自己引导到今天的;她想起了自己作为会长管理英语社团的点滴经验;她想起了自己当年最渴望从师长那里得到些什么。于是,这种换位思考的结果是,白天上课时,她尽最大可能地一边授课,一边与学生沟通,形成教与学的互动;晚上,领着他们上晚课,象小妈妈一样关注着他们每一个人;早晨,又领着他们进行晨读……既融于其中,又游离其外。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逐渐地,学生们不再把她看作是同龄人,而是像尊重那些长辈教师一样。他们的学习成绩在普遍上升,像她当年哭鼻子那样的学生,脸上逐渐绽放出阳光。啊!真的是自己走过的路在他们身上重演了。
按理说,故事到这里应该结束了。可是,并没有结束。
那是2005年10月的一天,噩耗传来,五年多她没守在身边的母亲,诊断出患了胃癌,而且是晚期。更痛心的是,为了供她读书,妈妈胃痛了很长时间,却因为怕花钱,一直挺着。
天似乎塌了,心似乎碎了,她不能,更不愿意接受这个无情的现实。四年多啊,女儿在阳光下成长起来了,父母刚刚与自己分享胜利的果实,可老天为啥这么无情啊!
不必细述她与家人是怎样动员母亲做手术,更不必细述这个贫困的家庭和刚刚有了微薄收入的她是怎样筹措手术及术后治疗的费用的。我们只记得,她一边工作,一边学习,一边陪父亲照顾术后的妈妈,那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我们只记得,她是如何在门外擦干眼泪,而后又端庄大方地站到讲台上;我们只记得,她是如何挤出可怜的时间,为本科毕业的最后一次考试做着近乎无望的准备……
四月,母亲病情日益加重的四月,自考本科课程考试的四月,初为人师不久的四月。她终于拿到了国家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本科毕业证,也终于获得了留校任教的最后资格,终于完成了自16岁那个炎热而灰暗的夏天,从一个偶然的选择开始的脱胎换骨的第一个过程。
是的,师长们以把她吸纳为自己队伍的一员而奖赏了她;学生们以对她的敬重和学习成绩的普遍提高而奖赏了她;同学们以对她的祝贺和以她为炫耀资本而奖赏了她……。只有老天惩罚了她,惩罚了这个年复一年只顾学习和工作的女儿的“不尽孝心”──母亲终于病故了。
葬礼那天,天在落泪。淅淅沥沥的雨,早春时节北方本不该有的绵绵细雨,真的是下个不停啊!望着母亲那被艰苦的生活和疾病几乎耗干了的躯体化为青烟直上云层以后,她站在雨中,整整一天,任雨水和泪水一同在脸上,在身上,在心中流淌;她仰望阴云密布的天空,祈愿能打开一道裂隙,正如老莎士比亚说过的那样:让阳光进来,让生命出去。而她,则逆光而上,去追寻那已进入天国的母亲的灵魂──一个平凡而伟大的,以无怨的奉献帮助了女儿改变一生命运的灵魂;一个几曾为她担心而最终含笑离去的灵魂……
远山近土上,残雪乍尽,一簇簇金达莱──这春之骄子,正在雨水中,不!是在天之泪中,悄然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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