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原文)威王大说,置酒后宫,召髡赐之酒。问曰:“先生能饮几何而醉?”对曰:“臣饮一斗亦醉,一石亦醉。”威王曰:“先生饮一斗而醉,恶能饮一石哉!其说可得闻乎?”髡曰:“赐酒大王之前,执法在傍,御史在后,髡恐惧俯伏而饮,不过一斗径醉矣。若朋友交游,久不相见,卒然相睹,欢然道故,私情相语,饮可五六斗径醉矣。若乃州闾之会,男女杂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壶,相引为曹,握手无罚,目眙不禁,前有堕珥,后有遗簪,髡窃乐此,饮可八斗而醉二三。日暮酒阑,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屣交错,杯盘狼藉,堂上烛灭,主人留髡而送客,罗襦襟解,微闻香泽,当此之时,髡心最欢,能炊一石。故曰:‘酒极则乱,乐极则悲,万事尽然。’言不可极,极之而衰。”以讽谏焉。齐王曰:“善。”乃罢长夜之饮,以髡为诸侯主宾。宗室至酒,髡尝在侧。
〔翻译〕
齐威王非常高兴,在后宫设置酒肴,召见淳于髡,赐他酒喝。问他说:“先生能够喝多少酒才醉?”淳于髡回答说:“我喝一斗酒也能醉,喝一石酒也能醉。”威王说:“先生喝一斗就醉了,怎么能喝一石呢?能把这个道理说给我听听吗?”淳于髡说:“大王当面赏酒给我,执法官站在旁边,御史站在背后,我心惊胆战,低头伏地地喝,喝不了一斗就醉了。假如父母有尊贵的客人来家,我卷起袖子,躬着身子,奉酒敬客,客人不时赏我残酒,屡次举杯敬酒应酬,喝不到两斗就醉了。假如朋友间交游,好久不曾见面,忽然间相见了,高兴地讲述以往情事,倾吐衷肠,大约喝五六斗就醉了。至于乡里之间的聚会,男女杂坐,彼此敬酒,没有时间的限制,又作六博、投壶一类的游戏,呼朋唤友,相邀成对,握手言欢不受处罚,眉目传情不遭禁止,面前有落下的耳环,背后有丢掉的发簪,在这种时候,我最开心,可以喝上八斗酒,也不过两三分醉意。天黑了,酒也快完了,把残余的酒并到一起,大家促膝而坐,男女同席,鞋子木屐混杂在一起,杯盘杂乱不堪,堂屋里的□烛已经熄灭,主人单留住我,而把别的客人送走,绫罗短袄的衣襟已经解开,略略闻到阵阵香味,这时我心里最为高兴,能喝下一石酒。所以说,酒喝得过多就容易出乱子,欢乐到极点就会发生悲痛之事。所有的事情都是如此。”这番话是说,无论什么事情不可走向极端,到了极端就会衰败。淳于髡以此来婉转地劝说齐威王。威王说:“好。”于是,威王就停止了彻夜欢饮之事,并任用淳于髡为接待诸侯宾客的宾礼官。齐王宗室设置酒宴,淳于髡常常作陪。
22、(原文)杨王孙者,孝武时人也。学黄老之术。家业千金,厚自奉,养生亡所不致。及病且终,先令其子,曰:“吾郄臝葬,以反吾真。必亡易吾意。死则为布囊盛尸,入地七尺。既下,从足吊脱其囊,以身亲土。“其子欲默而不从,重废父命;欲从之,心又不忍。乃往见王孙友人祁侯。
〔翻译〕
杨王孙是武帝时期的人。学习黄(帝)、老(子)“无为而治”的理论主张。家中产业上千,生活上供养自己非常丰厚,保养身体无所不至。等到生病临终时,先给儿子留下遗言,说:“我打算臝体埋葬,来返回我的本质,一定不要改变我的意思!死了就做一个布袋盛我的身体,葬到离地面七尺深的地方,尸体下葬后,从脚下扯下那布袋,使身体贴近土地。”他的儿子想默不依从,但父命难违;想按照父亲的意思办,又不忍心,就去见杨王孙的友人祁侯。
23、(原文)王孙报曰:“盖闻古之圣王,缘人情不忍其亲,故为制礼,今则越之,吾是以臝葬,将以矫世也。夫厚葬诚亡益于死者,而俗人竞以相高,靡财单币,腐之地下。或乃今日入而明日发,此真与暴骸于中野何异!且夫死者,终生之化,而物之归者也。归者得至,化者得变,是物各反其真也。反真冥冥,亡形亡声,乃合道情。夫饰外以华众,厚葬以隔真,使归者不得至,化者不得变,是使物各失其所也。且吾闻之,精神者天之有也,形骸者地之有也。精神离形,各归其真,故谓之鬼,鬼之为言归也。其尸塊然独处,岂有知哉?裹以币帛,隔以棺椁,支体络束,口含玉石,欲化不得,郁为枯腊,千载之后,棺椁朽腐,乃得归土,就其真宅。由是言之,焉用久客!昔帝尧之葬也,窾木为椟,葛藟为缄,其穿下不乱泉,上不泄殠。故圣王生易尚,死易葬也。不加功于亡用,不损财于亡谓。今费财厚葬,留归隔至,死者不知,生者不得,是谓重惑。於戏!吾不为也。” 祁侯曰:“善。”遂臝葬。
〔翻译〕
杨王孙回信说:“听说古代的圣王,因为人情不忍心自白看着他们的亲人故去,所以制定了安葬的礼仪制度。现在却超过了古代圣人制定的葬礼,所以我准备臝体埋葬,以此矫正世俗的厚葬风气。厚葬实在无益于死者,可是世俗之人却争着相互比高,费尽钱财,使财币都烂在地下。有的竟然今天埋下去而明天就被挖掘出来,这和在田野中暴露尸骨有什么两样?况且所谓死,就是生命终了时的变化,事物的归宿。回归的能够得其所,变化的能够顺其变,这样的事物就能各自返回其本真。返回本真就是进入一种玄远的境界,无形无声,才合乎道的真理。如果装饰外表来向众人夸耀,用厚葬来阻隔死者返回本真,使回归的不能得其所归,变化的不能顺其变。这是使事物失去他们各自的归宿呀。况且我听说:人的精神是天赋予的,形骸是地赋予的。精神离开形骸,各归本真,所以叫做鬼,‘鬼’的意思说的就是‘归’。死者的尸体安然自得独自呆在那里,难道会有知觉吗 ?用缯帛包裹尸体,装进棺椁与土地隔绝,肢体捆束,口含玉石,尸体不能腐化,渐渐郁结成肉干,千年以后,棺椁腐朽,才得以返还大地,让尸体化为乌有,回归到本真所在。由此而言,哪里用长久做客而不返回真宅呢!从前帝尧安葬时,抠木为棺,用藤蔓当绳索捆绑棺材。他的墓穴往下没有挖到泉水,往上也不散发臭气。所以说圣王容易奉养,死了容易安葬。不在无用的地方下工夫,不在没道理的地方花钱财。如果浪费钱财实施厚葬,阻留死者归真返本,不能归返无声无形的境地,死去的人什么也不知道,活着的人什么也得不到,这叫做双重的糊涂。呜呼!我决不这样做。”祁侯说:“说得好!”于是(按杨王孙的遗愿)臝葬。
24、(原文)元和中,尝例召至京师,又偕出为刺史,而子厚得柳州。既至,叹曰:“是岂不足为政邪?”因其土俗,为设教禁,州人顺赖。其俗以男女质钱,约不时赎,子本相侔,则没为奴婢。子厚与设方计,悉令赎归。其尤贫力不能者,令书其佣,足相当,则使归其质。观察使下其法于他州,比一岁,免而归者且千人。衡、湘以南为进士者,皆以子厚为师。其经承子厚口讲指画为文词者,悉有法度可观。
〔翻译〕
元和年间,曾将他和一道被贬的人召回京城,又再次一道出京为刺史,这次子厚分在柳州。到任之初,他感慨系之地说:“这里难道就不值得实施政教吗?”于是按照当地的风俗,制定了劝谕和禁止的政令,赢得了柳州民众的顺从和信赖。此地人借钱时习惯用子女作为人质相抵押,如不能按约期赎回,等到利息与本钱相等时,子女就要沦为债主的奴婢。子厚为借钱的人想尽办法,让他们全都能把子女赎回去。其中特别贫穷实在无力赎取的,就让债主记下人质当佣工所应得到的酬劳,等到酬劳和所借钱数相当时,便要债主归还人质。观察使把这个办法下达到其他的州,刚到一年,免除了奴婢身分而回归自己家里的就有近千人。衡山飞湘江以南考进士的人,都以子厚为老师。那些经过子厚亲自指点而撰写文词的人,从他们的文章中都可以看到很好的章法技巧。
25、(原文)及太尉自泾州以司农征,戒其族:“过岐,朱泚幸致货币,慎勿纳。”及过,泚固致大綾三百匹。太尉婿韦晤坚拒,不得命。至都,太尉怒曰:“果不用吾言!”晤谢曰:“处贱,无以拒也。”太尉曰:“然终不以在吾第。”以如司农治事堂,栖之梁木上。泚反,太尉终,吏以告泚,泚取视,其故封识具存。
〔翻译〕
到太尉自泾原节度使被征召为司农卿之时,告诫他的家属说:“经过岐州时,朱泚可能赠送财物,切不要接受。”待到过歧州之时,朱泚(果然)执意要赠送大绫三百匹。太尉女婿韦晤坚决回绝,可是辞不掉。到了京城,太尉大发脾气说:“(你们)到底不听我的话!”韦晤谢罪说:“(我)地位卑贱,没有办法拒绝。”太尉说:“可是无论如何不能(将这些东西)放在我家里。”就把大绫送到司农卿官府的大堂,安放在梁木上面。朱泚谋反,太尉被杀,官吏(将把这件事)告诉了朱泚,朱泚叫人(将大绫)取下来一看,(只见那上面)原来封条上的标记连动都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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