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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超常教育是中国力图赢得未来的国家竞争战略。这场竞争显而易见地已经深入到中国的孩童那里。随着中国社会竞争日趋激烈,超常教育逐渐变成中国家庭为孩子赢得未来的竞争战略,变成小升初的一场暗战

  “行百里者半九十”。

  这个出自《战国策·秦策五》的词条,出现在2009年北京市小升初(小学升初中)的一次面试题中。

  1月20日,周五18点,地处中国的硅谷——北京市海淀区中关村的双安商场前北三环路拥堵不堪。与商场相邻的人大附中分校,也热闹起来。这里正在进行一场特殊的“活动”。

  有小升初经历的人们知道,在初中录取工作阶段,“活动”就意味着形形色色的考试。此时的这场“活动”是由北京仁华学校组织的。140多名孩子,被分到5个教室。“活动”内容之一:每人按指定顺序抽取一个题目,准备2分钟的演讲,演讲的题目里就有“行百里者半九十”。

  北京仁华学校的前身是北京华罗庚学校,于1985年成立,主要从事超常教育研究和实践。中国的超常教育至少可追溯到1978年。10年文革结束,中国人才严重断档,中国政府提出“多出人才、快出人才、出好人才”的战略,超常教育应运而生。1978年3月,中国科技大学少年班正式创办。1985年1月,国家教委作出决定:中国科大、北大、清华、北师大、上海交大等13所重点大学开办少年班。

  超常教育在当时是中国力图赢得未来的一种国家竞争战略。随着中国市场经济的发展,社会竞争日趋激烈,据中国社科院2009年《社会蓝皮书》预测,2009年大学生失业率将超过12%。在此种背景下,超常教育逐渐变成中国家庭为孩子赢得未来的竞争战略,变成小升初的一场暗战。

  对于近11万的北京市小学毕业生家长来说,2009年的这个升学季,可谓“行百里者半九十”,也就是说走一百里路,走了九十里才算是一半。不到三个月就要见分晓,要进入家长们心仪的20多所重点学校的实验班,每个孩子还要继续与其他竞争者“血拼”。

  尹梦琪便是今年11万小升初大军中的一员。她的小升初大战正式拉开帷幕,是四年级的暑假。

  恶补奥数

  2007年,北京某小学四年级的尹梦琪,到英国短期学习。在伦敦,北京去的孩子被分到不同的家庭留宿,自己坐公交车上下学。

  尹梦琪是一个内秀的孩子。

  跟英国小朋友一起上数学课,尹梦琪总是表现优秀。英国小朋友的数学题太容易了,每次老师出题,英国孩子还在伏案计算,尹梦琪已经得出答案,这让英国老师惊讶不已:中国孩子真是数学天才呀。

  英国的小学生们没有做不完的作业,也不用上各种补习班。从英国回来,尹梦琪对妈妈说:“为什么要做作业呢,人家英国小朋友都没有作业。”

  很快,尹梦琪就不这么想了。学校里,同学和老师都在议论着各种择校的信息,而妈妈洁婷也开始打听小升初的情况。尹梦琪有了新的目标,那就是考上人大附中。

  尹妈妈并不乐观,一打听才知道,许多同龄孩子的家长,在孩子三年级时就开始准备迎战小升初:学奥数、参加竞赛、考各种英语的级别考试——ket“pet“fce、伦敦三一口语等级考方式、科技英语⋯⋯一个都不能放过。

  尹梦琪以前断断续续学过奥数,现在得赶快重新捡起来。按测试,尹梦琪进入奥数补习学校的提高班。奥数补习学校,一般有基础、提高、精英(或称尖子)和目标(或称竞赛)四个级别,报班是要做测试的,根据成绩进入不同班次,而目标班或竞赛班是针对六年级的孩子设置的。

  周末在补习班学习奥数的同时,妈妈还给尹梦琪请来数学家教,专门补习“华数”课程——北京仁华学校奥林匹克数学课程。

  尹梦琪的家教是尹妈妈的朋友推荐的。一年前,也是为了小升初,这位老师给朋友的孩子补习奥数。老师开始不想带尹梦琪,经过两三次考察,认为尹梦琪是个学奥数的料,才答应试讲。

  “华数”分六册,每个年级对应一册,尹梦琪必须用不到一年的时间补习完六册“华数”,然后进入更高级别的两册:“华数思维训练导引”。

  在老师的帮助下,妈妈帮助尹梦琪制定“华数”计划。前两册简单,可自学,从第三册开始,尹梦琪先自学,再请老师抽测,讲重点,每次三个小时,进度是六个章节。经过寒暑假和六年级上学期,尹梦琪居然已经完成六年的“华数”课程,进入“华数思维训练导引”课程。同时,尹梦琪还有英语和语文课外培训班,还参加各种等级考试和培训机构举办的杯赛。

  听人说中小学生英语演讲比赛有一定的小升初含金量,尹妈妈决定不放过这个机会。她先是跟女儿一起参加某培训机构为这次比赛组织的辅导。辅导课上,老师拿出五六个学生的演讲稿宣读,激扬的文笔、华丽的词句再加上地道的英文,让坐在后面陪听的尹妈妈如坐针毡。老师辅导使用的范文是美国总统奥巴马的竞选演讲稿,并要学生抄下奥巴马竞选演讲视频网址,回家学习。

  “要像奥巴马那样有激情、诗意和气势。”老师指点说。

  “可这是小学生的演讲呀。”尹妈妈一脸茫然。

  “你以为获奖是件容易的事吗?一个孩子的力量就可以了吗?”老师说道。

  无奈而又不愿意放过机会的尹妈妈只有向朋友求助。最后,尹梦琪的演讲稿是经过一位中文编辑润色中文稿,再交给一位在新西兰的中国朋友翻译,最后由一位英国朋友润色英文稿而完成的。

  放弃?

  进入“小痴(小升初痴迷者)”行列,尹妈妈才知道,北京市的中小学生家长其实是在争夺优秀的课外教师资源。

  “每个孩子的资质并没有太多差异。如何在竞争中胜出呢,那就是找到好的老师,比别的孩子先学一步甚至好几步。”这是尹妈妈在取经后得出的结论。

  杨松两年前考入北京市一所重点中学,但家里并没有放松她的课外学习,而且,她们那个圈子,不再奔波于各种补习班;她们的家长为她们组织小班补习。

  “真正好的老师并不多,能把奥数讲好的更是少数。这些老师垄断在北京市的一些尖子生家长手里,这些老师的出场费是每小时250元左右,口碑好的老师要价更高,家长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可能。”尹妈妈说。当然,这样的授课形式只适合4~6人的小班,人多了效果就不好,家长也不愿意;人数太少,家长的负担又太重。已经初二的杨松,双休日都被各种补习占满,而这样的结果是初二上学期期末考全区的前三名。

  现在,尹妈妈盼着小升初快点结束,朋友的例子又让她倒吸一口凉气——朋友的孩子过五关斩六将进入重点中学,不堪重压而在高考前放弃,但她不知如何收手。

  一次,送尹梦琪到奥数补习学校上课,妈妈发现女儿在开小差。这时尹梦琪已经进入奥数补习学校的竞赛班。下课后,尹妈妈很生气,问女儿为什么不听课,女儿说听不懂。妈妈说听不懂那就放弃吧,不要浪费时间。女儿哭着说不同意,她不愿意当逃兵,被人看笑话。

   尹妈妈觉得问题“很严重”。这也是她一直反对女儿考人大附中的原因,她不愿意女儿处于过度竞争之中而丧失学习的后劲。她告诉女儿要懂得放弃,不能一味地逞强。

  “真是重温噩梦呀。”尹梦琪回忆起当时的状况。奥数补习学校的第一次考试,尹梦琪倒数第一,她很懊恼,不服输的她默默地努力。到了精英班,她以班里第三名的成绩结业。而这一次,她又落到后面了。

  后来,尹妈妈发现,同一个补习班有的孩子跟得上老师的进度,是因为他们大都在这一个课程之前又学了一遍前面的课程,也就是说这些孩子在一个寒假报了两个奥数班——精英班和竞赛班错开,精英在前,竞赛在后,二者课程安排相同,只是难度不同,学完一次精英课程,再来学竞赛课程。

  又是一个周五,2月20日,在尹梦琪家的饭桌上,《中国新闻周刊》与尹梦琪有一段对话。

  “奥数好玩吗?”“不好玩。”

  “喜欢上奥数吗?”“不喜欢上一对一的课。”

  “上初中后你还愿意这么学习吗?”“应该不用了吧。”

  一直埋头晚餐的尹梦琪,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起身,“我要去做作业了,一会老师就要来了。”墙上的挂钟,差一刻六点。尹梦琪的“华数”时间就要开始了。

  每次上完课,尹梦琪都喊头痛。“我用脑过度了。”尹梦琪说。妈妈想停了这个一对一的“华数”补习,尹梦琪不同意。

  “占坑”

  第二天,尹梦琪参加西城区教育培训学校的考试。小升初的圈子谁都知道这个考试是冲着西城某名校而去的。

  中午考试出来,尹梦琪觉得题目并没有想象的难。“都做完了,有一题肯定不对,考完后和大家对答案发现的。有一道题是‘华数’老师讲过的。”尹梦琪对妈妈说。

  这个学校并不是尹梦琪的目标学校,但既然被认为是小升初最难的一场考试,应该让孩子们练练手——这是其他一起去考试的孩子家长的想法。这次的练手费可不便宜,尹家前后花费530元。这其中含有后续上课的费用,尽管家长们都知道,不会去上课,只是“占坑”。

  “占坑”,是这两年北京小升初圈子里的一个新名词。尹妈妈和身边的家长几千几千地往各名校培训班里扔钱报班,太多上不过来,有些培训课一次也没上,就是为了最后能参加的考试,给心仪的学校留下成绩。

  尹妈妈抱怨今年的小升初不人性。1月12日,三所学校同一天同一时段考试。三所学校都是尹家占了“坑”的,尹妈妈和身边的许多家长接到所在培训机构的电话通知,让家长当场决定、当场选择。

  一时电话响起,家长们互相商议,互相询问。尹妈妈经过一夜艰难的选择,第二天一早带着尹梦琪、带着不甘和无奈,奔向痛苦抉择后的考点。尹妈妈在寒风中和其他家长们一道痛斥教育的弊端和小升初的妖魔,心疼自己的孩子和白白扔掉的另外两个学校的培训费。

  从去年暑假加入小升初行列至今年2月,尹家已经为女儿的小升初花费26200元。

  以往的小升初,家长只要关注目标学校的公示,带孩子到各个学校投简历等电话,或报名参加该中学的一次考试即可,不存在“占坑”一事。当时,家长为了保险起见,多会为孩子报六七所学校,分别参加六七场考试。当然,报名的前提是有各种证书。

  2007年4月,北京市教委规定不得进行与入学挂钩的考试,但被叫停的只是学校组织的考试。各个重点学校都有自己挂钩的培训学校,这些培训学校的培训班俗称为“小六班”,“小六班”通常会在寒假前后开办,其间举行多次考试,对学生的选拔和物色就在这些考试中完成。今年,民间的培训机构也打起招生牌,他们号称会为某个名校组织专场选拔考试,或是把在自己学校接受培训的学生向名校推荐。

  今年小升初的家长,不仅发现小升初提前开战,而且不少学校都在陆续进行多次考试。到底要考几次,哪次管用家长们很难知道。尹妈妈和家长们调侃,后悔没有早点研究孙子兵法。研究了又怎样呢,这是一场看不见摸不着、单方制定游戏规则的暗战,家长们只能靠各自组建的关系网打探虚实。满天飞的消息逼迫着小升初的家长和孩子,每日奔波于各个培训班和不同的考场。

  北京仁华学校是人大附中的超常教育实验基地,校长由人大附中校长兼任,被“小痴”们称为“金坑”。现在,它的另一个作用更为人们熟悉,就是通过“仁华”进入人大附中或者其分校。

  正是因为遍地开花政策,尹梦琪到目前为止,参加了不下10场有目标的考试,而不知目标的和各种比赛考级就了。

  有一次,在去奥数补习学校上课的路上,尹家接到一个电话,通知尹梦琪参加当晚20点的一场测试,通过者能参加第二天海淀某名校培训部组织的非常重要的一次考试。而该名校要4次考试成绩才有效。当时是17点40分,离测试不到三个小时。

  每次电话通知考试总是很含糊,开始只是说参加某某区的名校,并不直接说学校的名字,但像尹妈妈这样的“小痴”们总能猜到是什么学校。1月12日后,电话通知连参加什么区的考试都不说,让人无从猜起。

  最后的冲刺

  又是一轮密集的考试。

  2月21日有网友在里发帖子:

  “刚接到短信,明天上午在北达资源有活动,让孩子带笔、穿运动衣、鞋。”

  “交简历的应该有1500人,明天8:50~10:15,那么多人怎么个面试法?”

  “不会是跑完1000米,看谁还能做奥数吧?!”

  “明天考试程序:首先考体育,3000米长跑,挑出跑完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学生;接着考奥数,最后面试。”

  打消了女儿报考人大附中的念头,尹家为女儿制定的第一志愿是北京四中和“十一学校”。由于寒假参加了“十一学校”组织的冬令营,尹梦琪更加心仪“十一学校”,而妈妈则在十一学校和四中之间摇摆。

  2月12日进行的“十一学校”培训部“小六班”扩招。对于尹梦琪来说,这是相当于进入“十一学校”“占坑”的最后一次机会。

  此前,“十一学校”的“小六班”已经有28个班,共有学生1254名,经过期末考试会淘汰10%,随后在2月12日会再补充进8个班。这次的扩招在1757人中选拔,基本上是4个里选一个。尹梦琪很幸运的是其中的一员,但这并不意味着高枕无忧。尹梦琪要与36个班的同学一起参加新一轮培训和选拔考试。大多数培训班上课会持续到4月底,在家长们的眼里这意味着小升初实验班的招生结束。

  网上列举的小升初关键时期,家长们不得不做的事情,排在前两位是的是:每天24小时开机和每天上网浏览小升初信息。

  尹妈妈当然是不敢关手机的。2月21日晚,她收到一个短信:当天有人接到“十一学校”的考试通知。哪里组织的?为什么自己没有被通知到?尹家马上四处打听。

  当晚也有人在网上询问,说海淀区有一场100多人的考试,但没有回帖。经过1月12日几家市重点校撞车考试的媒体曝光后,各培训机构和家长们都选择了沉默。

  2009年“小升初”政策最快要到3月才能出台,但市教委有关负责人明确表示,“小升初”坚持“免试就近入学”的总原则,将继续推行电子学籍和推优派位政策。

  1986年,随着《义务教育法》的颁布,全国各地纷纷取消小升初统一考试,推行“就近入学”政策。正是在这种背景下,择校风越演越烈,尤其是在教育资源不均衡的北京。

  1998年,北京市首次将电脑派位引入小升初,学生去到哪个学校全部由电脑派位产生。 在真正的操作过程中,产生两个问题,一是很多单位与学生共建,职工孩子以“共建生”的名义进入学校;二是特长生在派位中占的比例一般是百分之十至二十,一些名校将招特长生变成了好生源争夺战。

  2001年,北京市实行一项重要的教育改革,将几十所高中改成示范校,这些示范校不再办初中学校。这些学校为了寻找到质量高的生源,开始办分校或者特长班,比如外语班和实验班,这实际上是变着法子招好学生。这些分校或者名不同但实际是相关高中的初中部,一般都是收费的。三万元的教育赞助费或叫其他什么费,加上每学期近七八千的学费,要想读完初中三年,家长要为孩子至少付出五六万。

  于是,奥数、英语和舞蹈班等各类特长成为进入名校的一张王牌。北京市教委意识到“全民学奥数”的严重性,2005年叫停部分比赛,2006年把停办各类实验班提上工作日程,但这并没有使择校风刹车,却导致考试从公开走向地下。2007年出台的电子学籍和2008年的出台的推优派位,对扼制择校仍然无济于事。

  “十一学校”的最后一轮考试,预计会在4月底5月初进行。考试不会仅仅在培训部的36个班进行,去年最后一次考试是开放式的,所以形势并不乐观。

  组织学习“小班”授课,是尹妈妈为女儿制定的下一个阶段的重点。

  “我要改变策略了,外面的培训班根本学不到东西,不能再遍地开花了。现在是要收缩战线,目标明确,快速提高应试能力。”尹妈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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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责编:liujun1987